酒醒香销愁不胜,如何更向落花行。去年高摘斗轻盈。
夜雨几番销瘦了,繁华如梦总无凭。人间何处问多情。
盘龙河,云南南部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河面不宽,却九曲连环,浪淘风簸,直下越南。南下的水路,必须经过一座县城中心,俨似一条城内河。每当夕阳返照,彤光浸染,被晚霞染红的河水伴着两岸成行的翠柳潺潺流过,闪耀着粼粼的水光,恰似颗颗金光四射的红宝石。耳后传来几声燕子清亮的呢喃,一回头,早已飞到你的前面。它们或贴着水面,或围着堤柳,嬉闹如岸上顽皮的孩童。徐徐清风吹来,暖暖的,使人陶醉,让人眷恋。
晚霞中,常见到一位老太太,顺着路边的翠柳,从北向南走来。老太太白发稀疏,又瘦又小,双腕挽着一个老旧的竹篮,篮子看起来挺有分量。老太太低着头,独自踯躅,自言自语。不时一些车子鸣笛而过,她不抬头、不斜视,依旧自说自话,像在数数,又像在念经,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
顺着陡陡的堤坝石阶,老太太步履维艰地下到河边,坐在冷冷的长有青苔的台阶上,目送着眼前的浪花一朵朵地开到远方,很快就凝了神。这时,老太太俨然成了一座雕像,唯一还动的,是额前一缕被风拂动的银发,和浑浊老眼里闪烁的那点泪光。
直至华灯初上,万家灯火,老太太才轻轻地捧出篮子里的东西——竟是一个个颜色各异大小不同的瓶子,有酒瓶,也有小药瓶,有绿色的,也有褐色的。老太太一一放进水里,那种谨慎,仿佛在给鱼儿放生。瓶子都是密封的,旋即浮了起来,又被身后金红色的浪花拥簇着,缓缓向前。
这隔三差五便会重复的场景,全被大刘看在眼里。
大刘是个退伍军人,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左脚受了伤,伤好之后,走路就有点跛。复员不久,所在的厂子就倒闭了。这些年来,就靠着政府抚恤金,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因为大刘腿不好,只能偶尔给一些单位或者商店拉拉货、看看门、捡捡废品,以补贴家用。
那年恰巧破烂挺值钱的,特别是啤酒瓶,八个空瓶子就能换一瓶啤酒。所以,大刘觉得老太太简直是在把钱往水里扔!于是,等老太太前脚一走,大刘便趁着暮色,沿着河堤,用树枝把瓶子捞回来。有的漂得远了,树枝够不着,大刘就用石头往瓶子的那一头砸,砸起的水波一荡一漾,不久便把瓶子稳稳地送到岸边来。
因为天黑不注意,大刘捞了许多回,才发现每一个瓶子里头都装着一张纸条!
大刘依次打开纸条,吃惊地看到,每一张上面,都消晰地写着一行字:王小龙,你在哪,妈妈等你回家!
虽然大刘不知就里,却也明显地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这简单的瓶子与纸条的背后一定有一个不简单的故事!
之后,大刘就在河堤上,等那老太太再来。可是一天、两天过去了,一个月、两个月也过去了,那位老太太始终没有露面。
大刘心急火燎地顺着老太太以前来的方向,大海捞针般地打听她的情况,终于得知,孤寡多年的老太太,在两个月前的一个夜晚,悄然离开了这个世界。更让大刘难受的是,老太太唯一的儿子,和他一样都在几十年前参加了对越自卫反击战,只是,在一场战役中失踪了。之后,政府追认他为烈士。起初,老太太也算接受了儿子死亡的事实,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风烛残年的她,越来越坚信她的儿子没有死。她的儿子,只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老太太始终记得,那天,她送小龙奔赴战场的那天,是在一个暮色迷蒙的黄昏,就顺着这条河,随着队伍,消融在天边的晚霞里。
只留下一个永远无法忘记的转身,和那浅浅的一笑。
老太太认为,沿着这条河,应该能有人知道她儿子的情况。老太太自己是走不动了,但那些红红绿绿的瓶子,或许能帮助她儿子架起回家的路。
可惜,老太太一死,这条路便断了。
盘龙河的水,依旧无声无息地流,燕子依旧那样地飞,清风依旧那样地吹。
却有一个瘦而高挑的男人,常在微风习习、暮阳如血的傍晚,一瘸一拐地来到河边,小心谨慎地往水里投放着红红绿绿的瓶子,之后,眼神便随着瓶子流向远方,直至夕阳融化在他的眼睛里,瓶子融化在水天一色中。
木之生,或蘖而殇,或拱而夭;幸而至于任为栋梁,则伐;不幸而为风之所拔,水之所漂,或破折或腐;幸而得不破折不腐,则为人之所材,而有斧斤之患。其最幸者,漂沉汩没于湍沙之间,不知其几百年,而其激射啮食之馀,或仿佛于山者,则为好事者取去,强之以为山,然后可以脱泥沙而远斧斤。而荒江之濆,如此者几何,不为好事者所见,而为樵夫野人所薪者,何可胜数?则其最幸者之中,又有不幸者焉。
予家有三峰。予每思之,则疑其有数存乎其间。且其孽而不殇,拱而不夭,任为栋梁而不伐;风拔水漂而不破折不腐,不破折不腐而不为人之所材,以及于斧斤之,出于湍沙之间,而不为樵夫野人之所薪,而后得至乎此,则其理似不偶然也。
然予之爱之,则非徒爱其似山,而又有所感焉;非徒爱之而又有所敬焉。予见中峰,魁岸踞肆,意气端重,若有以服其旁之二峰。二峰者,庄栗刻削,凛乎不可犯,虽其势服于中峰,而岌然决无阿附意。吁!其可敬也夫!其可以有所感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