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醒香销愁不胜,如何更向落花行。去年高摘斗轻盈。
夜雨几番销瘦了,繁华如梦总无凭。人间何处问多情。
一、寿富其人及家世
寿富(1865—1900),爱新觉罗氏,字伯茀(一作伯福),号菊客,满洲镶蓝旗第五族宗室。溯其世系,可谓显赫,为和硕郑宪亲王济尔哈朗(1599—1655)九世孙,排爱新觉罗氏子孙之“溥”字辈。按清制,袭爵递减,其四世祖阿札兰已无亲王头衔,于仕进亦无表现,其曾祖兴隆已降为一闲散宗室,充宗人府笔政。至祖父常禄,始在科场崭露头角,道光七年中举人,十二年进士,翰林院侍讲学士。子宝廷,字竹坡,号偶斋,同治三年举人,七年二甲六名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历充浙江乡试副考官、福建乡试正考官,官至礼部右侍郎、正黄旗蒙古副都统。寿富为宝廷次子,光绪十四年举人,二十四年二甲八十八名进士,选庶吉士。三代联中进士、点翰林,文风鼎盛,为满人所罕见,宗室子弟更是绝无仅有。作为郑亲王后裔,宝廷对家族历史及科甲成就颇感自豪,有《咏怀七古》诗云:“大清策勋封诸王,赫赫郑邸威名扬。文功武烈耀史册,祖宗累代流芬芳。”然而,其家族仕途走得并不顺畅。道光二十年常禄因大考革职,光绪九年宝廷以“纳妾”微过自劾去官。寿富继其祖、父,供事于“清要之职”,而仕宦履历同其生命于光绪二十六年戛然而止。
寿富为学,抑或为人,均受乃父深刻影响。宝廷可谓晚清宗室中具有传奇色彩的一位特出人物,在有清近三百年诗坛顶戴着“满族第一诗人”的桂冠。光绪初年,与陈宝琛、张佩纶、张之洞、黄体芳、邓承修诸“清流”,以直谏敢言名天下,“当日在朝謇謇励风节,并有文字道义之契,世目为元祐诸贤”。其罢官缘由,众说纷纭,究其实,不惜“微过自污”以求去,与朝廷党争及时局败坏无望不无相当关系。《清史稿·寿富传》谓“幼从父授七经。稍长,师事张佩纶、张之洞。泛滥群籍,熟精《周官》、《史记》,旁逮外国史、算学”。就治学格局言,理经未拘汉宋,而旁及于史。按,宝廷晚岁颇致力于“天文算数”,寿富由此熏陶,进而“通算术”,写出《天元演草》一类著述。寿富事父至孝,于宝廷晚年常侍近旁,习聆庭训。宝廷罢职后筑室西山,以贫病终老,时人谓以“直声著天下,身为贵胄交游遍朝端,而穷饿不顾以死,非徒今人所难能,古亦不多见”。翁同龢日记光绪十八年正月十一日条记:
宝竹坡之长子寿富(号菊客),余戊子所取士。竹坡殁,寿富寝处苫块,并盐酪不入口,今二年矣。萨(廉)谓为矫情,余敬之爱之。
木之生,或蘖而殇,或拱而夭;幸而至于任为栋梁,则伐;不幸而为风之所拔,水之所漂,或破折或腐;幸而得不破折不腐,则为人之所材,而有斧斤之患。其最幸者,漂沉汩没于湍沙之间,不知其几百年,而其激射啮食之馀,或仿佛于山者,则为好事者取去,强之以为山,然后可以脱泥沙而远斧斤。而荒江之濆,如此者几何,不为好事者所见,而为樵夫野人所薪者,何可胜数?则其最幸者之中,又有不幸者焉。
予家有三峰。予每思之,则疑其有数存乎其间。且其孽而不殇,拱而不夭,任为栋梁而不伐;风拔水漂而不破折不腐,不破折不腐而不为人之所材,以及于斧斤之,出于湍沙之间,而不为樵夫野人之所薪,而后得至乎此,则其理似不偶然也。
然予之爱之,则非徒爱其似山,而又有所感焉;非徒爱之而又有所敬焉。予见中峰,魁岸踞肆,意气端重,若有以服其旁之二峰。二峰者,庄栗刻削,凛乎不可犯,虽其势服于中峰,而岌然决无阿附意。吁!其可敬也夫!其可以有所感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