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孝胥

寐叟深言夜坐非，石遗极道晓行奇。海藏夜夜楼头坐，却是晨钟欲动时。

吾年垂四十，颇亦厌虚辞。结习浑难尽，鸣秋略有诗。

新绿新晴暗几层，小亭斜日有谁登？窗间阁笔沈吟者，席捲燕云且未能。

渐与诸峰熟，又怜湖水妍。湖山岂识我，欲去莫流连。

妖乱相寻二十载，弃礼灭义逮今日。哀之不若使身受，其气既馁将自失。

王道荡荡天所开，舍世安归必无术。老夫何异马识涂，却指夷涂待豪杰。

辞官聊自慰心魂，谵语还怜世议喧。愦愦宁馨难了事，龂龂贾竖枉争言。

中朝不省筹边策，志士空惭食禄恩。扺掌谈兵有人在，故山容我闭柴门。

语笑当时是盛时，张皇幽眇最能奇。杜陵身世非今日，却办颓唐作继之。

卷却秋江付白云，倚阑暮色渐难分。今宵小阁寒如许，赢得涛声彻夜闻。

辽左观天星已回，倒悬未解事堪哀。人心渐悔机应转，残局谁收劫又来。

欲以功名付豪杰，待看宇宙洗氛埃。老夫依旧穷生活，腐鼠鹓雏莫浪猜。

半池秋露起玄云，宜与幽人伴夜分。湛碧凝香徐作晕，镕脂转玉静无纹。

神游物表心谁契，手挹天浆意已醺。磨墨磨人更休问，凭将淳酖入深文。

女子幼入学，稍长绝可喜。所患在务外，相率风斯靡。

沪滨盛学校，吾见亦众矣。家家掌中珠，化作蛇与虺。

异哉徐室女，天性秉孝悌。其兄远游学，阖室奉祖妣。

能承大母欢，以女兼孙子。恋亲且好学，不嫁尝自矢。

文字渐有名，浩瀚若秋水。徐君出示我，涕下不可止。

女亡二十一，短折定何理？盈盈玉雪枝，忽作尘土委。

人言才妨命，悔痛实无比。所馀仅翰墨，魂魄必依此。

谁能哀以辞，吾女将不死。我闻心骨悲，弥明亦长已。

彭殇那足较，飘忽同逝晷。妄歆人间福，欲纂厌世史。

此哀何时忘，泪面不必洗。

老我何心看歌舞，病来亦复废杯觞。为君诵取船山语，已避名场避酒场。

文字久不磨，形骸倏已改。何为恋人间，一瞬即千载。

强令短者长，短长究安在？我今恨渠短，自谓犹有待。

朝来昨既失，夕至昼奚逮。始知逝川叹，圣者难自解。

长逝等无归，岂必归为鬼。形声术可留，神识还真宰。

文字固非道，聊复托生死。

去年菊花时，廊下偶携手。花前憔悴人，怅然若难久。

当时苦无觉，轻别将谁咎。一悲悲何穷，倏忽馀鳏叟。

孝亲久临朝，朝士习苟免。有国孰与守，乱作盖已晚。

余公官江右，民教狱未谳。残民以媚外，上下色无赧。

余公持不可，正论独侃侃。弃官归养母，倾国徒一饯。

当时光绪末，名节立已罕。陵夷五六年，瓦解果不远。

海滨出此卷，追话犹愤懑。成名事亦小，无补愧言遁。

中兴苟有望，旧习当尽刬。守官可矜式，相对摩老眼。

勃然犹如生，见此万人敌。善以少击众，当者皆辟易。

平吴方奋飞，援楚俄折翼。勇烈真嘉名，千载想风格。

世士初心慕采薇，幡然一改却难追。穷愁欲蹑西山饿，真觉于皇举火奇。

海波淡对道人閒，胜日清游一破颜。谁见春风甘寂寞，朱霞白鹤满空山。

惟将清兴慰蹉跎，渐比名园阅事多。销暑一时寻水石，移尊竟日对风荷。

醉翁去后谁吟怨，傲吏閒来任啸歌。却笑飞卿未闻道，放怀经世待如何。

崇祯定逆案，阁臣居其四。生祠谁书碑，二水败以字。

其书颇精熟，实则有习气。岂不劲且巧，所乏萧散味。

竖眉复怒目，俗笔在刻意。对策列第三，立论却有致。

用人古不分，称职足为治。君子与小人，强名乃多事。

人污言不废，此理未为悖。朱君得此卷，喜看腾掷势。

缶庐亦许可，绝叹龙虎臂。吾意独轻之，一说聊可备。

缶庐擅三绝，诗笔挟忠义。莫持张比吴，逝者有馀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