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本洛阳人,狂夫幽燕客。
渴饮易水波,由来多感激。
胡马西北驰,香騣摇绿丝。
鸣鞭从此去,逐虏荡边陲。
昔去有好言,不言久离别。
燕支多美女,走马轻风雪。
见此不记人,恩情云雨绝。
啼流玉箸尽,坐恨金闺切。
织锦作短书,肠随回文结。
织锦作短书,肠随回文结。
相思欲有寄,恐君不见察。
焚之扬其灰,手迹自此灭。
译文一
妾本是洛阳人,丈夫是幽燕人。有荆轲的遗风,由来多感慨激昂。骑上胡马要去西北边地驰骋,马鬓抖动闪着绿色的光泽。
鸣响鞭子驱驰马儿从此离去,到边陲追逐敌人。以前说得很好,不会长久地离别。
焉支山有很多美女,路上遇见都会将马缓下来观望,以至马蹄激起的风雪都小了许多。看到她们更忘记了故人,咱们的恩情就断绝了。
食不下咽,泪流已尽,空坐在金闺之中怨恨不已。像窦滔的妻子苏蕙那样织锦作回文书以寄相思,愁肠随着回文诗缠结。
想将相思寄给你,又害怕你体会不到我的心意。把它焚烧后扬灰而去,手迹从此就消失了。
译文二
妻子我原是洛阳人,嫁个疯癫的丈夫老想去什么边塞北京。渴了就在易水河喝河水,历来喜欢冲动。
胡马在西北边塞奔驰,香鬃绿毛迎风飘扬。你鸣鞭催马而去,希望杀敌立功边陲。
你离家的时候还好言好语地说: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你骗人!北京那里美女多,个个都是马上高手。
你也许从此就把我忘记,我们的恩情恩爱也许就要断绝。我的眼泪就像玉色筷子样流下,金屋坐着也是怨恨深深。
无事的时候就像汉朝窦滔的妻子苏惠兰织回文诗给你,边织边哭边肠断。本来想把回文诗寄给你,只怕你这个呆子不解风情。
还不如把它烧成了灰,让它飘扬在空中,从此踪迹全无更省点儿心。
注释
①易水:暗指丈夫是幽燕人,有荆轲的遗风。作胭脂,在今甘肃境内。
②燕支:焉支山。
题一作《寄远》。作年不详。诗以拟代体格式仿洛阳思妇寄情久别征夫口吻,前半铺陈男子从军西北,不思团聚之状,后半描写思妇独守空房,思夫作书又徘徊不定之情。诗中描摹男子今昔不一和女子相思难寄之矛盾情形,颇见真切、细腻。诗中“渴饮易水波”,暗指其夫为幽燕人,故有荆轲遗风。
易水:即今中易水(瀑河)。源出今河北易县西南,东流经兴定县南,又东南至雄县入古水。战国末燕荆轲入秦刺秦王,与太子丹别,作《易水歌》于此水之上。李白《结客少年场行》有“杀人都市中,羞道易水寒”。《发白马》有“武安有震瓦,易水无寒歌”。《少年行》(其一)有“击筑饮美酒,剑歌易水湄”。《赠友人》(其二)有“长号易水上,为我扬波澜”。《留别于十一兄逖裴十三游塞垣》有“耻作易水别,临歧泪滂沱”。《鲁郡尧祠送张十四游河北》有“击筑向北燕,燕歌易水滨”。《奔亡道中五首》(其四)有“洛川为易水,嵩岳是燕山”。《自广平乘醉走马六十里至邯郸登城楼览古书怀》有“歌酣易水动,鼓震丛台倾”。《代赠远》有“渴饮易水波,犹来多感激”。
洛阳:今河南洛阳市。唐为东都。李白《洛阳陌》有“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北上行》有“奔鲸夹黄河,凿齿屯洛阳”。《猛虎行》有“秦人半作楚地囚,胡马翻衔洛阳草”。《扶风豪士歌》有“洛阳三月飞胡沙,洛阳城中人怨嗟”。《赠崔侍御》有“洛阳因剧孟,托宿话胸襟”,《赠张相镐》(其二)有“誓欲斩鲸鲵,澄清洛阳水”。《经乱后将避地剡中留赠崔宣城》有“双鹅飞洛阳,五马渡江徼”。《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有“忆昔洛阳董糟丘,为余天津桥南造酒楼”。《魏郡别苏少府因》有“洛阳苏季子,剑戟森词锋”。《登黄山陵歊台送族弟溧阳尉济充泛舟赴华阴》有“相思在何许? 杳在洛阳西”。《金陵三首》(其三)有“苑方秦地少,山似洛阳多”。《代赠远》有“妾本洛阳人,狂夫幽燕客”。《古风》(西上莲花山)有“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在水军宴赠幕府诸侍御》有“胡沙惊北海,电扫洛阳川”。《流夜郎半道承恩放还兼欣克复之美书怀示息秀才》有“左扫因右拂,旋收洛阳宫”。《放后遇恩不沾》有“何时入宣室,更问洛阳才”。《陪族叔刑部侍郎晔及中书贾舍人至游洞庭》(其三)有“洛阳才子谪湘川,元礼同舟月下仙”。《君马黄》有“共作游冶盘,双行洛阳陌”。《闻丹丘子于城北山营石门幽居中有高凤遗迹仆离群远怀亦有栖遁之志因叙旧以寄之》有“长剑复归来,相逢洛阳陌”。《送岑征君归鸣皋山》有“虽登洛阳殿,不屈巢由身”。《酬张卿夜宿南陵见赠》有“客星动太微,朝去洛阳殿”。
幽燕:指幽州、燕国的连称。泛指今北京市、河北北部以及辽宁西部一带。李白《在水军宴赠幕府诸侍御》有“浮云在一决,誓欲清幽燕”。《送崔度还吴度故人礼部员外辅国之子》有“幽燕沙雪地,万里尽黄云”。《代赠远》有“妾本洛阳人,狂夫幽燕客”。
燕支:即燕支山,又名焉支山,删丹山,俗名大黄山。在今甘肃山丹县东南。李白《王昭君》(其一)有“燕支长寒雪作花,蛾眉憔悴没胡沙”。《塞上曲》有“燕支落汉家,妇女无花色”。《代赠远》有“燕支多美女,走马轻风雪”。
醉吟先生者,忘其姓字、乡里、官爵,忽忽不知吾为谁也。宦游三十载,将老,退居洛下。所居有池五六亩,竹数千竿,乔木数十株,台檄舟桥,具体而微,先生安焉。家虽贫,不至寒馁;年虽老,未及昏耄。性嗜酒,耽琴淫诗,凡酒徒、琴侣、诗客多与之游。
游之外,栖心释氏,通学小中大乘法,与嵩山僧如满为空门友,平泉客韦楚为山水友,彭城刘梦得为诗友,安定皇甫朗之为酒友。每一相见,欣然忘归,洛城内外,六七十里间,凡观、寺、丘、墅,有泉石花竹者,靡不游;人家有美酒鸣琴者,靡不过;有图书歌舞者,靡不观。自居守洛川泊布衣家,以宴游召者亦时时往。每良辰美景或雪朝月夕,好事者相遇,必为之先拂酒罍,次开诗筐,诗酒既酣,乃自援琴,操宫声,弄《秋思》一遍。若兴发,命家僮调法部丝竹,合奏霓裳羽衣一曲。若欢甚,又命小妓歌杨柳枝新词十数章。放情自娱,酩酊而后已。往往乘兴,屦及邻,杖于乡,骑游都邑,肩舁适野。舁中置一琴一枕,陶、谢诗数卷,舁竿左右,悬双酒壶,寻水望山,率情便去,抱琴引酌,兴尽而返。如此者凡十年,其间赋诗约千馀首,岁酿酒约数百斛,而十年前后,赋酿者不与焉。
妻孥弟侄虑其过也,或讥之,不应,至于再三,乃曰:“凡人之性鲜得中,必有所偏好,吾非中者也。设不幸吾好利而货殖焉,以至于多藏润屋,贾祸危身,奈吾何?设不幸吾好博弈,一掷数万,倾财破产,以至于妻子冻馁,奈吾何?设不幸吾好药,损衣削食,炼铅烧汞,以至于无所成、有所误,奈吾何?今吾幸不好彼而目适于杯觞、讽咏之间,放则放矣,庸何伤乎?不犹愈于好彼三者乎?此刘伯伦所以闻妇言而不听,王无功所以游醉乡而不还也。”遂率子弟,入酒房,环酿瓮,箕踞仰面,长吁太息曰:“吾生天地间,才与行不逮于古人远矣,而富于黔娄,寿于颜回,饱于伯夷,乐于荣启期,健于卫叔宝,幸甚幸甚!余何求哉!若舍吾所好,何以送老?因自吟《咏怀诗》云:
抱琴荣启乐,纵酒刘伶达。
放眼看青山,任头生白发。
不知天地内,更得几年活?
从此到终身,尽为闲日月。
吟罢自晒,揭瓮拨醅,又饮数杯,兀然而醉,既而醉复醒,醒复吟,吟复饮,饮复醉,醉吟相仍若循环然。由是得以梦身世,云富贵,幕席天地,瞬息百年。陶陶然,昏昏然,不知老之将至,古所谓得全于酒者,故自号为醉吟先生。于时开成三年,先生之齿六十有七,须尽白,发半秃,齿双缺,而觞咏之兴犹未衰。顾谓妻子云:“今之前,吾适矣,今之后,吾不自知其兴何如?”
匡庐奇秀,甲天下山。山北峰曰香炉,峰北寺曰遗爱寺。介峰寺间,其境胜绝,又甲庐山。元和十一年秋,太原人白乐天见而爱之,若远行客过故乡,恋恋不能去。因面峰腋寺,作为草堂。
明年春,草堂成。三间两柱,二室四牖,广袤丰杀,一称心力。洞北户,来阴风,防徂暑也;敞南甍,纳阳日,虞祁寒也。木斫而已,不加丹;墙圬而已,不加白。砌阶用石,幂窗用纸,竹帘纻帏,率称是焉。堂中设木榻四,素屏二,漆琴一张,儒、道、佛书各三两卷。
乐天既来为主,仰观山,俯听泉,旁睨竹树云石,自辰及酉,应接不暇。俄而物诱气随,外适内和。一宿体宁,再宿心恬,三宿后颓然嗒然,不知其然而然。
自问其故,答曰:是居也,前有平地,轮广十丈,中有平台,半平地;台南有方池,倍平台。环池多山竹野卉,池中生白莲、白鱼。又南抵石涧,夹涧有古松老杉,大仅十人围,高不知几百尺。修柯戛云,低枝拂潭,如幢竖,如盖张,如龙蛇走。松下多灌丛,萝茑叶蔓,骈织承翳,日月光不到地,盛夏风气如八、九月时。下铺白石,为出入道。堂北五步,据层崖积石,嵌空垤堄,杂木异草,盖覆其上。绿阴蒙蒙,朱实离离,不识其名,四时一色。又有飞泉植茗,就以烹燀,好事者见,可以销永日。堂东有瀑布,水悬三尺,泻阶隅,落石渠,昏晓如练色,夜中如环佩琴筑声。堂西倚北崖右趾,以剖竹架空,引崖上泉,脉分线悬,自檐注砌,累累如贯珠,霏微如雨露,滴沥飘洒,随风远去。其四傍耳目杖屦可及者,春有锦绣谷花,夏有石门涧云,秋有虎溪月,冬有炉峰雪。阴晴显晦,昏旦含吐,千变万状,不可殚纪,覶缕而言,故云甲庐山者。噫!凡人丰一屋,华一箦,而起居其间,尚不免有骄矜之态;今我为是物主,物至致知,各以类至,又安得不外适内和,体宁心恬哉?昔永、远、宗、雷辈十八人,同入此山,老死不返;去我千载,我知其心以是哉!
矧予自思:从幼迨老,若白屋,若朱门,凡所止,虽一日、二日,辄覆篑土为台,聚拳石为山,环斗水为池,其喜山水病癖如此!一旦蹇剥,来佐江郡。郡守以优容而抚我,庐山以灵胜待我,是天与我时,地与我所,卒获所好,又何以求焉?尚以冗员所羁,余累未尽,或往或来,未遑宁处。待予异时弟妹婚嫁毕,司马岁秩满,出处行止,得以自遂,则必左手引妻子,右手抱琴书,终老于斯,以成就我平生之志。清泉白石,实闻此言!
时三月二十七日,始居新堂;四月九日与河南元集虚、范阳张允中、南阳张深之、东西二林寺长老凑公、朗、满、晦、坚等凡二十二人,具斋施茶果以落之,因为《草堂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