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庭荣巧宦,云阁薄边功。
可怜骢马使,白首为谁雄。
这首诗的前两句鞭挞了朝廷用人不以正道,滥施赏罚,致使巧宦得意,良将灰心的现象;后两句对乔侍御功高无赏、白首沉沦的不幸遭遇,表示同情。全诗以汉写唐、借古喻今,直斥官场的黑暗,表现了诗人对唐朝不重用贤臣的不满情绪和对友人未得重用的同情,用典帖切,寓意深广。
一二句夹叙夹议,诗人从“荣”字落笔,以“薄”字作反衬,将两句诗所叙的事件,作了鲜明的对比。在朝廷受到荣宠的不应该是“巧宦”,而如今却“荣巧宦”;在“云阁”上受到表扬的应该是驰骋疆场,为国立功的名将,而如今却“薄边功”。这两句诗,互文见义,正反相形,将赏罚不明、是非颠倒的昏暗现象揭露无遗。劈头即发议论,借汉喻唐,笔锋犀利,为下面直抒胸臆先作好铺垫。
三四句承前而生发,诗人对好友乔知之的遭遇表示同情。诗人用“可怜”叫响,以引起读者的注意和同情,并用感喟、深沉的调子道出“可怜”的对象骢马使,富有感染力。诗人感情的波涛臻于顶峰,用不平而又无可奈何的语气感叹道:“白首为谁雄”。正直不阿的骢马使,白首沉沦,不为世用,空有雄才。陈子昂在写这首诗时,乔知之已年近五十,故诗人以“白首”称之,可见这是首慨叹戍边将领生不逢时的咏老诗。
这首诗以“荣巧宦”“薄边功”概括朝政昏暗,以“骢马使”比乔知之而叹其“可怜”,然后以“白首为谁雄”的反诘语作结。全诗四句,共有三处用的是汉代词汇、汉代人物汉代典故,又是浑然一体,不露痕迹仅此而论,在艺术特色上犹有独到之处,蕴含深广,余味无穷。
参考资料:
1、霍松林主编.历代绝句精华鉴赏辞典.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3.05:第65-66页
2、衣殿臣编著.历代咏老诗.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2000年01月:第107-108页
武周垂拱二年(公元686年)春,金微州都督仆固始叛乱,南下掳掠,生灵涂炭。陈子昂以麟台正字参加了北征的西路军,担任幕僚之职。他的诗友乔知之,以代理侍御史的身分担任西路军监军。他们从洛阳出发,随军涉陇坂,经张掖折向西北,抵边塞重镇同城。叛军很快被击溃,首领也被杀。然而不仅陈子昂未记寸功,就连年近五十的乔知之,也未得到应有的奖赏,反而遭人谗毁。陈子昂为此愤慨,于是写下这首诗。
参考资料:
1、霍松林主编.历代绝句精华鉴赏辞典.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3.05:第65-66页
醉吟先生者,忘其姓字、乡里、官爵,忽忽不知吾为谁也。宦游三十载,将老,退居洛下。所居有池五六亩,竹数千竿,乔木数十株,台檄舟桥,具体而微,先生安焉。家虽贫,不至寒馁;年虽老,未及昏耄。性嗜酒,耽琴淫诗,凡酒徒、琴侣、诗客多与之游。
游之外,栖心释氏,通学小中大乘法,与嵩山僧如满为空门友,平泉客韦楚为山水友,彭城刘梦得为诗友,安定皇甫朗之为酒友。每一相见,欣然忘归,洛城内外,六七十里间,凡观、寺、丘、墅,有泉石花竹者,靡不游;人家有美酒鸣琴者,靡不过;有图书歌舞者,靡不观。自居守洛川泊布衣家,以宴游召者亦时时往。每良辰美景或雪朝月夕,好事者相遇,必为之先拂酒罍,次开诗筐,诗酒既酣,乃自援琴,操宫声,弄《秋思》一遍。若兴发,命家僮调法部丝竹,合奏霓裳羽衣一曲。若欢甚,又命小妓歌杨柳枝新词十数章。放情自娱,酩酊而后已。往往乘兴,屦及邻,杖于乡,骑游都邑,肩舁适野。舁中置一琴一枕,陶、谢诗数卷,舁竿左右,悬双酒壶,寻水望山,率情便去,抱琴引酌,兴尽而返。如此者凡十年,其间赋诗约千馀首,岁酿酒约数百斛,而十年前后,赋酿者不与焉。
妻孥弟侄虑其过也,或讥之,不应,至于再三,乃曰:“凡人之性鲜得中,必有所偏好,吾非中者也。设不幸吾好利而货殖焉,以至于多藏润屋,贾祸危身,奈吾何?设不幸吾好博弈,一掷数万,倾财破产,以至于妻子冻馁,奈吾何?设不幸吾好药,损衣削食,炼铅烧汞,以至于无所成、有所误,奈吾何?今吾幸不好彼而目适于杯觞、讽咏之间,放则放矣,庸何伤乎?不犹愈于好彼三者乎?此刘伯伦所以闻妇言而不听,王无功所以游醉乡而不还也。”遂率子弟,入酒房,环酿瓮,箕踞仰面,长吁太息曰:“吾生天地间,才与行不逮于古人远矣,而富于黔娄,寿于颜回,饱于伯夷,乐于荣启期,健于卫叔宝,幸甚幸甚!余何求哉!若舍吾所好,何以送老?因自吟《咏怀诗》云:
抱琴荣启乐,纵酒刘伶达。
放眼看青山,任头生白发。
不知天地内,更得几年活?
从此到终身,尽为闲日月。
吟罢自晒,揭瓮拨醅,又饮数杯,兀然而醉,既而醉复醒,醒复吟,吟复饮,饮复醉,醉吟相仍若循环然。由是得以梦身世,云富贵,幕席天地,瞬息百年。陶陶然,昏昏然,不知老之将至,古所谓得全于酒者,故自号为醉吟先生。于时开成三年,先生之齿六十有七,须尽白,发半秃,齿双缺,而觞咏之兴犹未衰。顾谓妻子云:“今之前,吾适矣,今之后,吾不自知其兴何如?”
匡庐奇秀,甲天下山。山北峰曰香炉,峰北寺曰遗爱寺。介峰寺间,其境胜绝,又甲庐山。元和十一年秋,太原人白乐天见而爱之,若远行客过故乡,恋恋不能去。因面峰腋寺,作为草堂。
明年春,草堂成。三间两柱,二室四牖,广袤丰杀,一称心力。洞北户,来阴风,防徂暑也;敞南甍,纳阳日,虞祁寒也。木斫而已,不加丹;墙圬而已,不加白。砌阶用石,幂窗用纸,竹帘纻帏,率称是焉。堂中设木榻四,素屏二,漆琴一张,儒、道、佛书各三两卷。
乐天既来为主,仰观山,俯听泉,旁睨竹树云石,自辰及酉,应接不暇。俄而物诱气随,外适内和。一宿体宁,再宿心恬,三宿后颓然嗒然,不知其然而然。
自问其故,答曰:是居也,前有平地,轮广十丈,中有平台,半平地;台南有方池,倍平台。环池多山竹野卉,池中生白莲、白鱼。又南抵石涧,夹涧有古松老杉,大仅十人围,高不知几百尺。修柯戛云,低枝拂潭,如幢竖,如盖张,如龙蛇走。松下多灌丛,萝茑叶蔓,骈织承翳,日月光不到地,盛夏风气如八、九月时。下铺白石,为出入道。堂北五步,据层崖积石,嵌空垤堄,杂木异草,盖覆其上。绿阴蒙蒙,朱实离离,不识其名,四时一色。又有飞泉植茗,就以烹燀,好事者见,可以销永日。堂东有瀑布,水悬三尺,泻阶隅,落石渠,昏晓如练色,夜中如环佩琴筑声。堂西倚北崖右趾,以剖竹架空,引崖上泉,脉分线悬,自檐注砌,累累如贯珠,霏微如雨露,滴沥飘洒,随风远去。其四傍耳目杖屦可及者,春有锦绣谷花,夏有石门涧云,秋有虎溪月,冬有炉峰雪。阴晴显晦,昏旦含吐,千变万状,不可殚纪,覶缕而言,故云甲庐山者。噫!凡人丰一屋,华一箦,而起居其间,尚不免有骄矜之态;今我为是物主,物至致知,各以类至,又安得不外适内和,体宁心恬哉?昔永、远、宗、雷辈十八人,同入此山,老死不返;去我千载,我知其心以是哉!
矧予自思:从幼迨老,若白屋,若朱门,凡所止,虽一日、二日,辄覆篑土为台,聚拳石为山,环斗水为池,其喜山水病癖如此!一旦蹇剥,来佐江郡。郡守以优容而抚我,庐山以灵胜待我,是天与我时,地与我所,卒获所好,又何以求焉?尚以冗员所羁,余累未尽,或往或来,未遑宁处。待予异时弟妹婚嫁毕,司马岁秩满,出处行止,得以自遂,则必左手引妻子,右手抱琴书,终老于斯,以成就我平生之志。清泉白石,实闻此言!
时三月二十七日,始居新堂;四月九日与河南元集虚、范阳张允中、南阳张深之、东西二林寺长老凑公、朗、满、晦、坚等凡二十二人,具斋施茶果以落之,因为《草堂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