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歌入谷口,路尽无人跻。
攀崖度绝壑,弄水寻回溪。
云从石上起,客到花间迷。
淹留未尽兴,日落群峰西。
译文
唱着歌从罗敷潭山下的谷口进入,走着走着,发现前面已经没有路了,也没看到有人攀登过的痕迹。
攀崖度过绝壑,顺水游玩寻到回溪。
云就从眼前的石头上飘起,我被这满山的鲜花迷倒。
一直在这里留连忘返,直到太阳西下,群山隐隐。
注释
绝壑:深谷淹留:羁留,逗留;隐退,屈居下位;挽留,留住;犹相聚;犹缠绵,羁绊;犹留存;迟缓;谓虚度光阴。
罗敷潭位于河北省邯郸县西北。古人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如果用来形容罗敷潭也恰如其分。因为此处曾出现过一位貌美如仙的罗敷,更有诗仙李白到此一游,所以罗敷潭自古以来都是一处游览胜地。
因为李白曾到罗敷潭游览,并留下了优美的诗篇,所以后人在潭北坡上建了一座四角亭,取名李白亭,亭内有石桌、石椅。石椅上塑有李白的塑像,表明诗人正在挥笔作诗。
首联:“行歌入谷口,路尽无人跻。”“行歌”的意思是边走边唱歌。历代的诗文中“行歌”这个词很常见,先秦的典籍中就有过这个词。在中国古代,不论是文人还是普通百姓,男女老少都喜欢行歌。比如:东晋陶渊明的《桃花源诗并记》:“童孺纵(任情)行歌,斑白欢游诣”;清孙枝蔚《贫士诗》:“(贫穷的读书人)行歌每负薪,听者勿沾巾。”“跻(音机)”的意思是“登、升或登攀”;这一联的大意是:唱着歌从罗敷潭山下的谷口进入,走着走着,发现前面已经没有路了,也没看到有人攀登过的痕迹。
颔联:“攀崖度绝壑,弄水寻回溪。”“绝壑”是深谷的意思;“弄水”在此诗中的意思是“涉水”。这两个词都是唐朝才开始出现的,在唐诗宋词中很常见,唐朝以前的典籍或诗歌中尚未发现有人用过。“回溪”亦作“回溪”,意思是曲折的溪流。这种用法出自西汉。枚乘《七发》:“向虚壑(空谷)兮背槁槐,依绝区兮临回溪。”因此,“寻回溪”的意思是沿着曲折的溪流往山上攀登。颔联的大意是:攀援悬崖度过深谷,趟过溪水,沿着曲折的溪流往山上行去。
颈联:“云从石上起,客到花间迷。”诗人经过艰难攀行,终于来到了另外一个境界,或说看到了另外一番美景。登过山的读者也许有这种体验,也就是一边往山上行,一边会看到白云从山顶的大石上升起。这是诗人往山上爬行的缘故,并不是白云的飘移有这么快。这里可能有很多读者会想起王维的诗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终南别业》)。这时候的李白也接近是“行到水穷处”了。在一般情况下,有溪流或瀑布的山,在接近山顶的地方,会有一个积水的水潭,水潭有大有小,它不断的吸收雨水、露水或地下泉水,就不断的有水溢出,向山下流去,形成溪流或瀑布。再往上走就到达山顶了,这时也没有水了;所以,“水穷处”其实就是山顶。这说明此时李白已经来到罗敷潭了。由于所到的地方不同,所以王维是坐在山顶上看云起云落,而李白则是在罗敷潭的周围观赏风景。“客”是诗人的自称,“迷”的意思是陶醉,“客到花间迷”其实是说,在罗敷潭的附近有一丛丛的花树,鲜艳夺目,诗人走到花丛中的时候,被花儿陶醉了。
尾联:“淹留未尽兴,日落群峰西。”“淹留”的意思是“羁留、逗留”,出自《楚辞·离骚》:“时缤纷其变易兮,又何可以淹留?”这句诗与上一句承接自然,尾联的大意是:(诗人)因为被周围的景色迷住了,直到太阳快下山了还不舍得离去。
这首诗写得朴实自然,一点也看不出有任何雕琢的痕迹;可是,在朴实中却隐含了人生的哲理。诗人的目标是罗敷潭,然而要到达这个目标,却发现前面本没有路,必须经过一番艰苦的攀登才行。经过了一番艰难及危险的跋涉,诗人终于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看到了罗敷潭赏心悦目的美景,并因此而流连忘返。人生也是这样:经过艰苦的努力,得到的东西,人才会去珍惜。
再说这首诗的艺术技巧。同样的题目,如果是一般的人来写,会发觉一首五言律诗共四十个字,要先描写一路上艰苦的跋涉,还要写出到达罗敷潭的心情及周围的景色,还要有内涵,有给人启发的哲理,太难了;可是,诗仙却做到了。
“云从石上起,客到花间迷”不仅让读者明白诗人已经到达了什么地方,而且还从两个方面来描写罗敷潭周围的景色。那么,罗敷潭及其周围还有那么多的美景又怎么写呢?诗人在尾联用“淹留未尽兴,日落群峰西”来概括,这句诗的言外之意是说:罗敷潭周围的景色秀丽迷人,让人流连忘返。这样写胜过直接的描写,而且更容易令人对罗敷潭生出憧憬之心。
这首诗还有一个最独特的地方是它的音律,在《全唐诗》中仅此一首:
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平。
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平。
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平。
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平。
研究唐诗音律的学者一看就知道,这首诗每一句都包含了三仄调或三平调(或称三仄尾及三平尾)。颔联及颈联是对仗的,不仅词性相对,而且平仄也是相对的,这就是一首五言律诗。
现在学者对在近体诗写作中用三平调或三仄调的问题普遍持否定态度,因为从宋朝(苏轼、陆游等还用过)以后,就很少看到古人写近体诗用三平调或三仄调了。具体是什么原因,没有人讲清楚过。据《全唐诗》记录,唐朝的诗人,白居易及以前的诗人在写近体诗中常见含有三调的句子,杜甫的绝句及律诗中也有,只是没有像李白这样句句都用。而从杜牧及李商隐开始,写近体诗就比较少见用三平调或三仄调的句子了。
诗仙李白的这首诗给后人留下了一个难解之谜:他是有意这样写的,还是无心的呢?用这种音律来写诗,有什么妙处呢?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唐诗还有很多奥妙之处是现在的人无法明白的。
江水既合彭蠡,过九江而下,折而少北,益漫衍浩汗,而其西自寿春、合肥以傅淮阴,地皆平原旷野,与江淮极望,无有瑰伟幽邃之奇观。独吾郡潜、霍、司空、龙眠、浮渡,各以其胜出名于三楚。而浮渡濒江倚原,登陟者无险峻之阻,而幽深奥曲,览之不穷。是以四方来而往游者,视他山为尤众。然吾闻天下山水,其形势皆以发天地之秘,其情性阖辟,常隐然与人心相通,必有放志形骸之外,冥合于万物者,乃能得其意焉。今以浮渡之近人,而天下注游者这众,则未知旦暮而历者,几皆能得其意,而相遇于眉睫间耶?抑令其意抑遏幽隐榛莽土石之间,寂历空濛,更数千百年,直寄焉以有待而后发耶?余尝疑焉,以质之仲郛。仲郛曰:“吾固将往游焉,他日当与君俱。”余曰:“诺。”及今年春,仲郛为人所招邀而往,不及余。迨其归,出诗一编,余取观之,则凡山之奇势异态,水石摩荡,烟云林谷之相变灭,番见于其诗,使余光恍惚有遇也。盖仲郛所云得山水之意者非耶?
昔余尝与仲郛以事同舟,中夜乘流出濡须,下北江,过鸠兹,积虚浮素,云水郁蔼,中流有微风击于波上,发声浪浪,矶碕薄涌,大鱼皆砉然而跃。诸客皆歌乎,举酒更醉。余乃慨然曰:“他日从容无事,当裹粮出游。北渡河,东上太山,观乎沧海之外;循塞上而西,历恒山、太行、大岳、嵩、华,而临终南,以吊汉,唐之故墟;然后登岷、峨,揽西极,浮江而下,出三峡,济乎洞庭,窥乎庐、霍,循东海而归,吾志毕矣。”客有戏余者曰:“君居里中,一出户辄有难色,尚安尽天下之奇乎?”余笑而不应。今浮渡距余家不百里,而余未尝一往,诚有如客所讥者。嗟乎!设余一旦而获揽宇宙之在,快平生这志,以间执言者之口,舍仲郛,吾谁共此哉?
醉吟先生者,忘其姓字、乡里、官爵,忽忽不知吾为谁也。宦游三十载,将老,退居洛下。所居有池五六亩,竹数千竿,乔木数十株,台檄舟桥,具体而微,先生安焉。家虽贫,不至寒馁;年虽老,未及昏耄。性嗜酒,耽琴淫诗,凡酒徒、琴侣、诗客多与之游。
游之外,栖心释氏,通学小中大乘法,与嵩山僧如满为空门友,平泉客韦楚为山水友,彭城刘梦得为诗友,安定皇甫朗之为酒友。每一相见,欣然忘归,洛城内外,六七十里间,凡观、寺、丘、墅,有泉石花竹者,靡不游;人家有美酒鸣琴者,靡不过;有图书歌舞者,靡不观。自居守洛川泊布衣家,以宴游召者亦时时往。每良辰美景或雪朝月夕,好事者相遇,必为之先拂酒罍,次开诗筐,诗酒既酣,乃自援琴,操宫声,弄《秋思》一遍。若兴发,命家僮调法部丝竹,合奏霓裳羽衣一曲。若欢甚,又命小妓歌杨柳枝新词十数章。放情自娱,酩酊而后已。往往乘兴,屦及邻,杖于乡,骑游都邑,肩舁适野。舁中置一琴一枕,陶、谢诗数卷,舁竿左右,悬双酒壶,寻水望山,率情便去,抱琴引酌,兴尽而返。如此者凡十年,其间赋诗约千馀首,岁酿酒约数百斛,而十年前后,赋酿者不与焉。
妻孥弟侄虑其过也,或讥之,不应,至于再三,乃曰:“凡人之性鲜得中,必有所偏好,吾非中者也。设不幸吾好利而货殖焉,以至于多藏润屋,贾祸危身,奈吾何?设不幸吾好博弈,一掷数万,倾财破产,以至于妻子冻馁,奈吾何?设不幸吾好药,损衣削食,炼铅烧汞,以至于无所成、有所误,奈吾何?今吾幸不好彼而目适于杯觞、讽咏之间,放则放矣,庸何伤乎?不犹愈于好彼三者乎?此刘伯伦所以闻妇言而不听,王无功所以游醉乡而不还也。”遂率子弟,入酒房,环酿瓮,箕踞仰面,长吁太息曰:“吾生天地间,才与行不逮于古人远矣,而富于黔娄,寿于颜回,饱于伯夷,乐于荣启期,健于卫叔宝,幸甚幸甚!余何求哉!若舍吾所好,何以送老?因自吟《咏怀诗》云:
抱琴荣启乐,纵酒刘伶达。
放眼看青山,任头生白发。
不知天地内,更得几年活?
从此到终身,尽为闲日月。
吟罢自晒,揭瓮拨醅,又饮数杯,兀然而醉,既而醉复醒,醒复吟,吟复饮,饮复醉,醉吟相仍若循环然。由是得以梦身世,云富贵,幕席天地,瞬息百年。陶陶然,昏昏然,不知老之将至,古所谓得全于酒者,故自号为醉吟先生。于时开成三年,先生之齿六十有七,须尽白,发半秃,齿双缺,而觞咏之兴犹未衰。顾谓妻子云:“今之前,吾适矣,今之后,吾不自知其兴何如?”
匡庐奇秀,甲天下山。山北峰曰香炉,峰北寺曰遗爱寺。介峰寺间,其境胜绝,又甲庐山。元和十一年秋,太原人白乐天见而爱之,若远行客过故乡,恋恋不能去。因面峰腋寺,作为草堂。
明年春,草堂成。三间两柱,二室四牖,广袤丰杀,一称心力。洞北户,来阴风,防徂暑也;敞南甍,纳阳日,虞祁寒也。木斫而已,不加丹;墙圬而已,不加白。砌阶用石,幂窗用纸,竹帘纻帏,率称是焉。堂中设木榻四,素屏二,漆琴一张,儒、道、佛书各三两卷。
乐天既来为主,仰观山,俯听泉,旁睨竹树云石,自辰及酉,应接不暇。俄而物诱气随,外适内和。一宿体宁,再宿心恬,三宿后颓然嗒然,不知其然而然。
自问其故,答曰:是居也,前有平地,轮广十丈,中有平台,半平地;台南有方池,倍平台。环池多山竹野卉,池中生白莲、白鱼。又南抵石涧,夹涧有古松老杉,大仅十人围,高不知几百尺。修柯戛云,低枝拂潭,如幢竖,如盖张,如龙蛇走。松下多灌丛,萝茑叶蔓,骈织承翳,日月光不到地,盛夏风气如八、九月时。下铺白石,为出入道。堂北五步,据层崖积石,嵌空垤堄,杂木异草,盖覆其上。绿阴蒙蒙,朱实离离,不识其名,四时一色。又有飞泉植茗,就以烹燀,好事者见,可以销永日。堂东有瀑布,水悬三尺,泻阶隅,落石渠,昏晓如练色,夜中如环佩琴筑声。堂西倚北崖右趾,以剖竹架空,引崖上泉,脉分线悬,自檐注砌,累累如贯珠,霏微如雨露,滴沥飘洒,随风远去。其四傍耳目杖屦可及者,春有锦绣谷花,夏有石门涧云,秋有虎溪月,冬有炉峰雪。阴晴显晦,昏旦含吐,千变万状,不可殚纪,覶缕而言,故云甲庐山者。噫!凡人丰一屋,华一箦,而起居其间,尚不免有骄矜之态;今我为是物主,物至致知,各以类至,又安得不外适内和,体宁心恬哉?昔永、远、宗、雷辈十八人,同入此山,老死不返;去我千载,我知其心以是哉!
矧予自思:从幼迨老,若白屋,若朱门,凡所止,虽一日、二日,辄覆篑土为台,聚拳石为山,环斗水为池,其喜山水病癖如此!一旦蹇剥,来佐江郡。郡守以优容而抚我,庐山以灵胜待我,是天与我时,地与我所,卒获所好,又何以求焉?尚以冗员所羁,余累未尽,或往或来,未遑宁处。待予异时弟妹婚嫁毕,司马岁秩满,出处行止,得以自遂,则必左手引妻子,右手抱琴书,终老于斯,以成就我平生之志。清泉白石,实闻此言!
时三月二十七日,始居新堂;四月九日与河南元集虚、范阳张允中、南阳张深之、东西二林寺长老凑公、朗、满、晦、坚等凡二十二人,具斋施茶果以落之,因为《草堂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