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乌失其母,哑哑吐哀音。
昼夜不飞去,经年守故林。
夜夜夜半啼,闻者为沾襟。
声中如告诉,未尽反哺心。
百鸟岂无母,尔独哀怨深。
应是母慈重,使尔悲不任。
昔有吴起者,母殁丧不临。
嗟哉斯徒辈,其心不如禽。
慈乌复慈乌,鸟中之曾参。
译文
慈乌失去了它的母亲,哀伤的一直哑哑啼哭。
早晚守着旧树林,整年都不肯飞离。
每天半夜都哀哀啼哭,听到的人也忍不住泪湿衣襟。
慈乌的啼哭声仿佛在哀诉着自己未能及时尽到反哺孝养之心。
其他各种鸟类难道没有母亲,为什么只有慈乌你特别哀怨?
想必是母恩深重使你承受不住吧!
以前有位名叫吴起的人,母亲去世竟不奔丧。
哀叹这类的人,他们的心真是禽兽不如啊!
慈乌啊慈乌!你真是鸟类中的曾参啊!
(注:曾参是孔子弟子中以孝心孝行著称的门生。)
注释
哑哑:形容乌鸦的叫声。哑,音。
经年:终年、整年。
故林:旧林,指往日与母亲所栖息的树林。
夜夜夜半啼:每晚在半夜里啼叫。夜夜,每天晚上。
沾襟:眼泪沾湿衣襟。襟,音 ,同「衿」,上衣的前幅。
反哺:慈乌初生的时候,母亲餵养它,等它长大了,便捕取食物来餵养母亲,这叫做反哺;引申是说:报答父母的恩情。哺,音 ,餵养。
尔 :你。
不任:不能承受悲痛。不任,不堪、不能承受。任,因为押平声韵的关系,音。
吴起:战国时鲁国名将。他曾为了追求功名,母亲死了,却不回家料理丧事。他的老师曾申(曾参的儿子)知道这件事,就和他断绝来往。
殁: 死亡。
丧不临:即「不临丧」,不奔丧的意思。古代习俗,父母或尊长过世,从外地赶回料理丧事或祭拜,称奔丧。
嗟哉:叹词。嗟,音。
斯徒辈:这一类的人。斯,此、这。徒、辈都是类的意思--
复 又:这里是加强语气。
曾参:字子舆,春秋时鲁国人,孔子的学生。是当时有名的孝子。
诗中用大量笔墨刻画慈乌鸟“失其母,夜半啼”的情状,意在倾吐“母慈重”,而自己“未尽反哺心”的无尽愧恨和哀伤。
先妣周孺人,弘治元年二月二十一日生。年十六年来归。逾年生女淑静,淑静者大姊也;期而生有光;又期而生女子,殇一人,期而不育者一人;又逾年生有尚,妊十二月;逾年,生淑顺;一岁,又生有功。有功之生也,孺人比乳他子加健。然数颦蹙顾诸婢曰:“吾为多子苦!”老妪以杯水盛二螺进,曰:“饮此,后妊不数矣。”孺人举之尽,喑不能言。
正德八年五月二十三日,孺人卒。诸儿见家人泣,则随之泣。然犹以为母寝也,伤哉!于是家人延画工画,出二子,命之曰:鼻以上画有光,鼻以下画大姊。以二子肖母也。
孺人讳桂。外曾祖讳明。外祖讳行,太学生。母何氏,世居吴家桥,去县城东南三十里;由千墩浦而南,直桥并小港以东,居人环聚,尽周氏也。外祖与其三兄皆以资雄,敦尚简实;与人姁姁说村中语,见子弟甥侄无不爱。
孺人之吴家桥则治木绵;入城则缉纑,灯火荧荧,每至夜分。外祖不二日使人问遗。孺人不忧米盐,乃劳苦若不谋夕。冬月炉火炭屑,使婢子为团,累累暴阶下。室靡弃物,家无闲人。儿女大者攀衣,小者乳抱,手中纫缀不辍。户内洒然。遇僮奴有恩,虽至棰楚,皆不忍有后言。吴家桥岁致鱼蟹饼饵,率人人得食。家中人闻吴家桥人至,皆喜。有光七岁,与从兄有嘉入学,每阴风细雨,从兄辄留,有光意恋恋,不得留也。孺人中夜觉寝,促有光暗诵《孝经》即熟读,无一字龃龉,乃喜。
孺人卒,母何孺人亦卒。周氏家有羊狗之痾。舅母卒,四姨归顾氏,又卒,死三十人而定。惟外祖与二舅存。
孺人死十一年,大姊归王三接,孺人所许聘者也。十二年,有光补学官弟子,十六年而有妇,孺人所聘者也。期而抱女,抚爱之,益念孺人。中夜与其妇泣,追惟一二,仿佛如昨,馀则茫然矣。世乃有无母之人,天乎?痛哉!
当九秋之凄清,见一鹗之直上。以雄才为己任,横杀气而独往。梢梢劲翮,肃肃逸响;杳不可追,俊无留赏。彼何乡之性命,碎今日之指掌。伊鸷鸟之累百,敢同年而争长?此雕之大略也。
若乃虞人之所得也,必以气禀玄冥,阴乘甲子;河海荡潏,风云乱起;雪冱山阴,冰缠树死。迷向背于八极,绝飞走于万里。朝无所充肠,夕违其所止;颇愁呼而蹭蹬,信求食而依倚。用此时而椓杙,待弋者而纲纪;表狎羽而潜窥,顺雄姿之所拟。欻捷来于森木,固先系于利觜;解腾攫而竦神,开网罗而有喜。献禽之课,数备而已。
及乎闽隶受之也,则择其清质,列在周垣;挥拘挛之掣曳,挫豪梗之飞翻。识畋游之所使,登马上而孤骞。然后缀以珠饰,呈于至尊。抟风枪累,用壮旌门。乘舆或幸别馆、猎平原,寒芜空阔,霜仗喧繁。观其夹翠华而上下,卷毛血之崩奔;随意气而电落,引尘沙而昼昏。豁堵墙之荣观,弃功效而不论。斯亦足重也。
至如千年孽狐,三窟狡兔;恃古冢之荆棘,饱荒城之霜露。回惑我往来,趑趄我场圃。虽有青骹载角,白鼻如瓠;蹙奔蹄而俯临,飞迅翼而遐寓。而料全于果,见迫宁遽;屡揽之而颖脱,便有若于神助。是以哓哮其音,飒爽其虑;续下鞲而缭绕,尚投迹而容与。奋威逐北,施巧无据;方蹉跎而就擒,亦造次而难去。一奇卒获,百胜昭著。夙昔多端,萧条何处。斯又足称也。
尔其鸧鸹凫鶂之伦,莫益于物,空生此身。联拳拾穗,长大如人。肉多奚有,味乃不珍。轻鹰隼而自若,托鸿鹄而为邻。彼壮夫之慷慨,假强敌而逡巡。拉先鸣之异者,及将起而遄臻。忽隔天路,终辞水滨。宁掩群而尽取,且快意而惊新。此又一时之俊也。
夫其降精于金,立骨如铁;目通于脑,筋入于节。架轩楹之上,纯漆光芒;掣梁栋之间,寒风凛冽。虽趾蹻千变,林岭万穴;击丛薄之不开,突杈丫而皆折,此又有触邪之义也。
久而服勤,是可呀畏。必使乌攫之党,罢钞盗而潜飞;枭怪之群,想英灵而遽坠。岂比乎?虚陈其力,叨窃其位,等摩天而自安,与抢榆而无事者矣?
故不见其用也。则晨飞绝壑,暮起长汀;来虽自负,去若无形。置巢嶻嵲,养子青冥。倏尔年岁,茫然阙庭。莫试钩爪,空回斗星。众雏傥割鲜于金殿,此鸟已将老于岩扃。
醉吟先生者,忘其姓字、乡里、官爵,忽忽不知吾为谁也。宦游三十载,将老,退居洛下。所居有池五六亩,竹数千竿,乔木数十株,台檄舟桥,具体而微,先生安焉。家虽贫,不至寒馁;年虽老,未及昏耄。性嗜酒,耽琴淫诗,凡酒徒、琴侣、诗客多与之游。
游之外,栖心释氏,通学小中大乘法,与嵩山僧如满为空门友,平泉客韦楚为山水友,彭城刘梦得为诗友,安定皇甫朗之为酒友。每一相见,欣然忘归,洛城内外,六七十里间,凡观、寺、丘、墅,有泉石花竹者,靡不游;人家有美酒鸣琴者,靡不过;有图书歌舞者,靡不观。自居守洛川泊布衣家,以宴游召者亦时时往。每良辰美景或雪朝月夕,好事者相遇,必为之先拂酒罍,次开诗筐,诗酒既酣,乃自援琴,操宫声,弄《秋思》一遍。若兴发,命家僮调法部丝竹,合奏霓裳羽衣一曲。若欢甚,又命小妓歌杨柳枝新词十数章。放情自娱,酩酊而后已。往往乘兴,屦及邻,杖于乡,骑游都邑,肩舁适野。舁中置一琴一枕,陶、谢诗数卷,舁竿左右,悬双酒壶,寻水望山,率情便去,抱琴引酌,兴尽而返。如此者凡十年,其间赋诗约千馀首,岁酿酒约数百斛,而十年前后,赋酿者不与焉。
妻孥弟侄虑其过也,或讥之,不应,至于再三,乃曰:“凡人之性鲜得中,必有所偏好,吾非中者也。设不幸吾好利而货殖焉,以至于多藏润屋,贾祸危身,奈吾何?设不幸吾好博弈,一掷数万,倾财破产,以至于妻子冻馁,奈吾何?设不幸吾好药,损衣削食,炼铅烧汞,以至于无所成、有所误,奈吾何?今吾幸不好彼而目适于杯觞、讽咏之间,放则放矣,庸何伤乎?不犹愈于好彼三者乎?此刘伯伦所以闻妇言而不听,王无功所以游醉乡而不还也。”遂率子弟,入酒房,环酿瓮,箕踞仰面,长吁太息曰:“吾生天地间,才与行不逮于古人远矣,而富于黔娄,寿于颜回,饱于伯夷,乐于荣启期,健于卫叔宝,幸甚幸甚!余何求哉!若舍吾所好,何以送老?因自吟《咏怀诗》云:
抱琴荣启乐,纵酒刘伶达。
放眼看青山,任头生白发。
不知天地内,更得几年活?
从此到终身,尽为闲日月。
吟罢自晒,揭瓮拨醅,又饮数杯,兀然而醉,既而醉复醒,醒复吟,吟复饮,饮复醉,醉吟相仍若循环然。由是得以梦身世,云富贵,幕席天地,瞬息百年。陶陶然,昏昏然,不知老之将至,古所谓得全于酒者,故自号为醉吟先生。于时开成三年,先生之齿六十有七,须尽白,发半秃,齿双缺,而觞咏之兴犹未衰。顾谓妻子云:“今之前,吾适矣,今之后,吾不自知其兴何如?”
匡庐奇秀,甲天下山。山北峰曰香炉,峰北寺曰遗爱寺。介峰寺间,其境胜绝,又甲庐山。元和十一年秋,太原人白乐天见而爱之,若远行客过故乡,恋恋不能去。因面峰腋寺,作为草堂。
明年春,草堂成。三间两柱,二室四牖,广袤丰杀,一称心力。洞北户,来阴风,防徂暑也;敞南甍,纳阳日,虞祁寒也。木斫而已,不加丹;墙圬而已,不加白。砌阶用石,幂窗用纸,竹帘纻帏,率称是焉。堂中设木榻四,素屏二,漆琴一张,儒、道、佛书各三两卷。
乐天既来为主,仰观山,俯听泉,旁睨竹树云石,自辰及酉,应接不暇。俄而物诱气随,外适内和。一宿体宁,再宿心恬,三宿后颓然嗒然,不知其然而然。
自问其故,答曰:是居也,前有平地,轮广十丈,中有平台,半平地;台南有方池,倍平台。环池多山竹野卉,池中生白莲、白鱼。又南抵石涧,夹涧有古松老杉,大仅十人围,高不知几百尺。修柯戛云,低枝拂潭,如幢竖,如盖张,如龙蛇走。松下多灌丛,萝茑叶蔓,骈织承翳,日月光不到地,盛夏风气如八、九月时。下铺白石,为出入道。堂北五步,据层崖积石,嵌空垤堄,杂木异草,盖覆其上。绿阴蒙蒙,朱实离离,不识其名,四时一色。又有飞泉植茗,就以烹燀,好事者见,可以销永日。堂东有瀑布,水悬三尺,泻阶隅,落石渠,昏晓如练色,夜中如环佩琴筑声。堂西倚北崖右趾,以剖竹架空,引崖上泉,脉分线悬,自檐注砌,累累如贯珠,霏微如雨露,滴沥飘洒,随风远去。其四傍耳目杖屦可及者,春有锦绣谷花,夏有石门涧云,秋有虎溪月,冬有炉峰雪。阴晴显晦,昏旦含吐,千变万状,不可殚纪,覶缕而言,故云甲庐山者。噫!凡人丰一屋,华一箦,而起居其间,尚不免有骄矜之态;今我为是物主,物至致知,各以类至,又安得不外适内和,体宁心恬哉?昔永、远、宗、雷辈十八人,同入此山,老死不返;去我千载,我知其心以是哉!
矧予自思:从幼迨老,若白屋,若朱门,凡所止,虽一日、二日,辄覆篑土为台,聚拳石为山,环斗水为池,其喜山水病癖如此!一旦蹇剥,来佐江郡。郡守以优容而抚我,庐山以灵胜待我,是天与我时,地与我所,卒获所好,又何以求焉?尚以冗员所羁,余累未尽,或往或来,未遑宁处。待予异时弟妹婚嫁毕,司马岁秩满,出处行止,得以自遂,则必左手引妻子,右手抱琴书,终老于斯,以成就我平生之志。清泉白石,实闻此言!
时三月二十七日,始居新堂;四月九日与河南元集虚、范阳张允中、南阳张深之、东西二林寺长老凑公、朗、满、晦、坚等凡二十二人,具斋施茶果以落之,因为《草堂记》。